我的家乡
梁洁清
一九四八年秋,我出生在广西省贵港市(原贵县)木格镇朗塘村坡田岭,村子坐落在山坡上,山坡两边略高,中间略低,就像有两只手臂拥抱着它。
村子很小,只有七八户人家,都是同姓,追溯起来实际上都是一位老祖宗的后代。约在上个世纪40年代,由于家里人口增加,住房紧张,又加上朗塘村嫁进来的媳妇都要得一次“黄病”,可能是传染性甲型肝炎吧,大都能自愈,但在缺医少药的旧社会,好不了就只有等死,我的伯娘就是这样去世的。我的祖父及一部分族人合力在坡田岭上盖起了这个小村子,盖得很规范,整个村子座西朝东,以祠堂上下厅为中心,两边是上下厢房,共八间。上下厢房中间还有一个厅像是走廊一样,这就是正房了,再各向南北两侧发展,便是横屋。祠堂是各种节日、婚丧嫁娶时族人叩拜祖宗的地方,分上下厅,中间是一个大天井。西边横房和上下厢房之间又各形成一个小一些的天井和两个小厅,这些天井都是用石灰和石头铺成的,晴天采光,雨天排水,很干净。两个小厅是招待客人用的,至于厨房、牛栏、猪圈、厕所各家在村边自盖。这座房子就是住人的,不够住可以在周边加盖房子,但祠堂始终是中心。那时候,我们家乡新房子的格局都是这样,如果分家另盖,也是先盖祠堂,再向西侧发展。这样的房子一般有钱人家要用青砖镶嵌,青堂瓦舍;特别有钱的人家就要盖起高高的山墙,加上飞檐、琉璃瓦就更气派了。
在我家祠堂的正前方是一道围墙,它与两侧横房延伸出去的部分加盖起来的房子构成了一个约有两个篮球场面积大小的院子。院子里是一片草地,没有种东西,只在围墙边种了许多高高的木瓜树。院子里最醒目的就是祠堂正门上挂的一块大木匾,匾的正中是一朵娟做的大红花,花的下面写着四个大字“光荣军属”,这是由于父亲参加革命并成为了解放军的一名干部而获得的殊荣。每到春节,乡政府都组织一队人慰问军属,敲锣打鼓放鞭炮,给爷爷和母亲送来很多过年的礼物。那时爷爷奶奶的脸上就会现出骄傲的笑容。
一到夜晚特别是夏天的夜晚,这个院子便热闹起来,男人们拿着大葵扇拍打着蚊子,谈天说地;女人们坐在竹椅上纳鞋底、劈亚麻、捻麻纱;孩子们堆在一起做游戏。我记得最有意思的是抓萤火虫。那时萤火虫很多,一闪一闪的,随便一抓就能抓到它们,孩子们把它们抓到后,用空火柴盒装起来,装满后打开火柴盒的一条缝,萤火虫尾部发出的光聚在一起就像小手电筒一样,很好看。玩够了,孩子们再把它们放飞,它们一起飞出去时星星点点的非常好看,像小礼花。
我的家乡处在亚热带地区,因此村头村尾都种满了田竹,那竹子长得很高,由于每一根竹子都弯着腰,像一根根凤凰的尾巴,因此得名凤尾竹。它们低垂着,刮风时摇来摆去,并且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村子里还种了许多木瓜树,长得也很高,那木瓜都熟透了,孩子们也只看着眼馋,只有大人们用长长的竹竿才能摘下来。
这个村子坐落的位置非常美,站在村前的山坡上能看得很远。一块块水田像一面面镜子,插上秧苗之后又像一片片绿地毯。稻谷成熟后翻滚着千重浪,又像一片片黄金覆盖。那远处的房屋、树木、那青山、那绿水构成了一幅多美的图画哟!村前不远处有一条小河,河水是从深山里流出来的,非常清澈。水里的草、小鱼、小虾游来游去,看得很清楚;也能看得到吸人血的蚂蟥,他们也游来游去,过河时需要十分小心,要不然准被挨咬,一旦被蚂蝗咬住,人不感到痛但会血流不止,当地人的经验是往被咬的地方吐一口口水,蚂蟥就会放开,掉到地上后人们再把它踩死。这条小河的西岸长满了各种野草、灌木等,到了天暖时,两岸就开满了各种野花,加上清清的流水,简直就是一条彩带从村前飘过,弯弯曲曲,飘得很远,很远。不知是哪一代人在小河上用石头修了一个小水坝,上游和下游的水落差大约有十几米,水从坝上流下去,撞击着小坝的石头,发出哗哗的响声,飞起无数的小水珠,就像一颗颗珍珠,十分好看,雨季时声音大些,旱季时声音小一些。我就是听着这水声长大的。村里的女人们常在这个小水坝上洗衣服,水好,洗出来的衣服自然很干净。当然,那时洗衣服没有洗衣粉,也没有洗衣皂,自然不会造成河水的污染。距水坝约有一里路的下游是祖上修的一个水碾,孤零零的一座小房子,旁边立着一个木制的大木轮子,与房子一样高,被水冲击着,它不停地转动。房子里有一个石头做的大转盘,要碾的米就放在转盘的槽子里。用一整块石头凿出来的扁圆碾子,顺着槽从米上碾过,经过反复地碾,再通过大锣一带,白白的大米和米糠就分离出来了。水碾日夜不停地转动着,村里的人经常连夜碾米,晚上只派一个人看着。父亲说他小的时候也看过水碾,那时他小,一个人在空旷的田野里,也是有些怕的。
村子的背后是几座大山,有胜山、阿计山、石柜岭、独石岭等等。每天太阳就是从这几座大山后面落下去的,那晚霞在大山后面发出金黄色的余晖,衬托着村子犹如是在仙境中一样。山上长满了各种树木,以落叶松居多,蓬蓬勃勃,刮风时松涛澎湃,犹如大海的波涛。进得山去,满山都是野花和松子的芳香。母亲她们进山砍柴、割草从不带水,那山泉比茶水喝起来要清凉甘甜。从山里能听得到牧童的阵阵歌声,却找不见唱歌的放牛人。在村子的南侧,是大山延连下来的几个小山包,小山包上种满了茶树,那是勤劳的客家人种植的。每棵茶树都有两人多高,每年一到茶树花盛开的季节,满山都是粉白色茶花,招来蜜蜂飞来飞去,这蜜蜂有养蜂人放养的,也有野蜂,所以要特别小心,别让它们蜇了。这里的茶花也十分特别,花蕊里分泌出来的液体就像蜜一样甜,也可能是花太多了,蜜蜂酿造出很多的蜂蜜。小时候我们常常用稻杆做成吸管,对着一朵朵茶花吸着花蕊里的“蜜”,甜极了,特别解馋。
听母亲说,我们这个村子的风水是比较好的,村子的两侧略高一些,就像人的两只手臂拥抱着村子,只是北侧的手臂弱了一些,因此,她说村北边的人丁便不太兴旺了,而我们住在南边,人丁是兴旺的,而且出了父亲这样的读书人。
村子周围被绿色植物包围着,坐落在青山绿水之中。清晨,村子里冒着袅袅炊烟,听得见各种鸟的鸣叫声,鸡呀、鸭呀欢呼着从窝里跳出来奔向草坪、水塘。看得见耙田的人牵着牛,扛着犁走向水田,开始一天的耕种。孩子们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进了乡村的小学堂。五十多年了,家乡的一幅幅画卷总是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总也挥之不去……。